距终点还有九十九步

之前在校媒做记者，负责重大新闻人物的采写。有一次，一位著名诗人来学校讲座，我和一个低年级的新干事S负责这个活动的新闻采访。领导要求我们在活动结束后，在诗人仅有的十分钟缓冲时间完成这次采访。

得知自己要负责这项活动，我既激动又紧张，S是新人，这次活动是她接手的第一个任务。

为了更好地利用这得之不易的十分钟，我和足足准备了一个星期，前前后后做出的采访提纲被领导毙了不下十次。

距离活动正式开始还剩最后一天，领导终于通过新的采访提纲，我和S也松了一口气。想着明天才是一场硬仗，大家都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深夜S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她紧张到失眠。

我回了S一个拥抱的表情，此刻的时间刚好是凌晨三点十五。其实我的心又何尝不是忐忑的呢？

这难眠之夜终于过去，我们扛着长枪短炮，揣着笔记本录音笔激情澎湃地坐在现场，等待大幕拉开。就在讲座进行到高潮的时候，领导突然发来一条对于我和S来说是毁灭性的消息——因为诗人讲座结束就要赶飞机离开，我们十分钟的单访环节被迫给挤掉了。

得知消息的我和S坐在原地，仿佛看到所有努力和付出顷刻间灰飞烟灭，我收起录音笔和笔记本，问S要不要一起走。没等我说完，她抓了一下我的手，抬起眼睛，看着我，然后缓缓地说出一句话：“学长，可不可以陪着我再试一次？”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语气也透着渴求的味道，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刚刚进校媒做记者时的我，也是像她那样义无反顾。我点点头，她眼睛亮起来，把单反收好，然后和我穿过礼堂拥挤的人群，跑了出去。

“我之前打听到诗人这次行程住处，离学校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她讲完肯定要回住处收拾行李，我们现在赶过去，和平鸽 机会采访到她！”

我没有再思忖这种方式采访成功的可能性，我只知道，就算是失败，也是最光荣的一次失败。

于是我们像那些跑现场争取第一手新闻的记者一样，抬起步子就朝诗人的住处狂奔。奔跑的时候，我的脑袋里一直回放着刚才S问我时的眼神，我自责为什么现在的我会那么轻易就选择放弃，当初的那份热情难道就这样消失殆尽了吗？

或许这就是成长带来的副作用吧，在看过更多的风景，超过更多的路之后，再度启程时，却丢失了最初的热忱。看着前方终点路途遥远，就想着退却离开，回到那个无风无浪的原点。

当我们到达酒店时，两个人都喘成了狗，我和S朝着电梯口跑去，一边费力地解释着自己的身份，一边随时准备把采访的问题抛出去。但我们想得都太过简单，诗人身旁的助理不断说着：“今天老师她很累了，讲了好几个小时，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你们赶快回去吧。”

然而电梯门头上的那一刹那，一切回音都落在了半空中。我赶忙问S有没有夹到手，因为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看见S朝电梯里递进去一个东西。S摇头说她没事，正在这时，电梯门突然又打开了。

“只给你们五分钟。”电梯里的助理朝着我们说了一句，然后扶着年过半百的诗人走了出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刚才还严词拒绝的对方怎么会这么快改变主意。接下来的五分钟，我和S显然都来不及追究这是为什么，但唯一知晓的是，我们做到了。

我们把之前准备的采访提纲迅速浓缩，在这短暂的五分钟之内完成了对诗人的采访。最后在送她上电梯时，助理忽然叫住我，把几张已经褶皱不堪的纸递给我，“这是刚才那个女孩丢进来的，老师看了之后才决定给你们这五分钟。”

这不是我们之前准备的那几百道采访备选问题吗？我看着这些已经讨论过筛选过无数遍的问题，看到了最下面一行手写字："老师，这是我第一次做记者，我为这次采访足足准备了一周，恳请您成全我，哪怕一分钟也可以。”

是S的字体，我仿佛在这行字里又看见了她那双热切的眼，透出花火。

S走过来，猝不及防地给了我一个大拥抱，然后不断地朝我说谢谢。“要说感谢的是我吧，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无法体会到这种成功的快乐。”我说。

那篇新闻稿后来被评为那个季度校媒最受欢迎的新闻，领导发了几百块钱作为奖金。我和S去咖啡馆点了最贵的咖啡，一直聊到深夜。最后，我把那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偷偷塞进了她的书包里。因为，我在那几行字后面，留了一句：“谢谢你，在我想要后退那一步的时候拉住了我。”

再后来，每当回想起在校媒做记者的日子，这段经历都会首先浮现在我脑海里。

它就像一条长路绵延在我的生命之中，是它教会了我：每当想要放弃，就再坚持一把，因为此刻的我距离成功的终点或许还有着未知的漫长，可能是九十九步，九百九十九步，九千九百九十九步……

然而一旦我选择了放弃、回头，那么我离失败和原点仅剩下那最轻松的一步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