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是这样炼成的
- 健康教育
2022-10-16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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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住在农村的婆婆家。近半亩的宅基地,大跨度,大玻璃窗,大阳台,大大的树和大大的阳光,出门能看见麦浪。公公也在,婆婆也在,婆家的姥姥也在,我和夫君也在。有时兴起,你追我赶,自己不觉得怎样,老人们就有些羞颜——从旧时代过来的人,见不得这些呀。
后来,我们就搬到了我就职的一所乡下中学的家属院。低低的破瓦房,破破的玻璃窗,糟朽的屋椽,我们把它横七竖八抻上线,然后拿挂历纸一张张往上填。一辆“三马”车拉去全部家当,拾掇拾掇就摆满一间房。一张双人床,一张沙发,一台21英寸的电视机,屋角一堆锅碗瓢盆。早晨起来,糖盆上转头一圈蚂蚁——甜啊!
出门是一个大大的鱼塘,闪着波光,垂柳那么老粗,柳枝头发丝儿一样垂向水面,游鱼击水,“啪啪”地响。我娘没事就骑着小三轮,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堤,给我送米送菜,蒸了韭菜粉条的素饺子也给我送一屉过来,近嘛!来了就住两天,她蜷在沙发上,我们睡床,大气儿也不敢出,双手紧贴裤缝,顺床罚站。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老公的工作单位在城里,早中晚三班倒,他骑一辆老爷级的自行车,铃铛也响,全身骨头无一不响,一路上丁零当啷好像一队货郎。来也20公里,去也20公里,一天打一个来回,就仗着年轻不怕累——不累才怪!那时就想,要是能在城里有套房,那有多美。可是,我一个月挣145块,先生顶多也不过挣200块钱,哪里攒得起这份钱,只好一个劲儿安慰自己:等等看,再等等看。
转眼过了3年,不能再等了。我调进城里,借住在亲戚家的厨房,还怀了孕,餐餐都是醋拌葱叶,闻那老是闻却老也闻不惯的油烟味。公婆替我们狠下决心:买!
1994年,城里的房地产还在预热阶段,只是微微地冒点热气,锅底下还没猛烧干柴。一般人家住的都是五六十平方米的小居室,刚兴建80平方米的三居室,就被我们赶上了。那时的房价一平方米才450块钱,一套房下来,不过才花了3.9万。一年后,拿到钥匙,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推开门,“哇”一声惊叹,好大的房,好白的墙!现在想想,也不过是青色的水泥地面,乳黄的木板门,像一个刚进城的姑娘,还没学会描眉画眼,素着一张脸。
这是我迄今为止,住的时间最长的一套房。近10年光阴,都扔在它里面。
我的小姑娘,就是在这里蹦蹦跳跳长大了。2个月就会认妈妈,看见我笑得像朵牡丹花;4个月得了肺炎,输液针扎在小脑瓜上,我在床上抱着她,她哭,我也哭;6个月就会坐着学步车到处乱窜。而我,就这么渐渐地老掉了。刚开始和老公吵架的时候,相骂甚至于相打,我张开大嘴去咬他,厕所门都让我用打气管给杵破了。现在和老公吵架,不过就是戏台上的两个人,假模假样地演一下。那样的年月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时间很快迈到新世纪,婆婆退休了,和公公搬进城。舅公也来了,婆家姥姥也来了,孩子旱地拔葱,噌噌地长,这一处小小的三居室,很快又不够住了。可是,现在的房价,得开着飞机追了。转了几天,看中城西一套房,83平方米,两室一厅。以前吃了客厅太小的亏,现在一见,眼睛都直了:好大!而且别处已经一千多块钱一平方米,这里还997元,不就是偏一点儿吗?不怕!又安静,又有花有朵,不远处就是文化一条街,青石板路,最宜微雨独行——就是它了。
拿到钥匙,开了门,毛坯房,麻面墙,门都没有给装上。真是斗转星移,世界悄悄改换,什么时候装修成了买房的必修课?
一枚枚铁钉,一片片合叶,一把把铅丝,一张张面板,一根根木线,铜的铁的门把手,都是我和先生一趟趟跑市场。装修工人整天叼着烟卷,开着电锯,手脚不停,叮叮当当——这都是钱啊!连装修带家具,一口气干掉我们12万。两个工薪阶层的穷人,花了3年时间才把房债还完。
还完了,有了闲心,看看电影,下下小馆,逛逛书市,拎一袋子零食,咯哧咯哧嗑瓜子。天格外蓝,树格外绿,心轻得像要飞起来。春天来了,一树好桃花盛开,一只小鸟像胖鼓鼓的逗号,在花间乱啄。
可是,似乎一夜之间,我娘就老了,我爹就病了,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了,需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两间卧室满满的,怎么睡呢?
难题像大山,一下砸在面前。这时,时代的车轮已经咕噜咕噜地把人拽进2006年。这是什么年代!房价如同股票,牛气冲天。别说大城市,就是一个小小的正定城,房价连滚带爬,也已经涨到2500一平方米,而且还在继续坐电梯。一个朋友,两年前就打算卖掉她80平方米的老房,7万块没人要。现在涨到15万,她居然还不肯卖 ,一定要看它涨到20万!新楼盘更夸张,一堆一堆的人抢购,什么时候咱们老百姓变得这么富裕了?普通人的月收入,1000块钱都不到啊。我一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也只够买半平方米。罢罢罢,不买了,实在不行,我和先生就睡客厅。
没想到,形势就是这样叫人猝不及防。
中午回婆婆家,公公说熟人介绍了一处房子,160平方米,30万。我吓了一跳,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公公说怕什么,咱们去看看嘛,看看又不要钱。
看就看,一看就有点儿头晕目眩:好大!大屋子,大窗,大墙,大客厅,两个大阳台。布局,没问题;采光,没问题。买不买?这是一个大问题。30万,只不过是城市金领一年的年薪,于我,却是一个跨不过去的沧海。心里头两个小人儿拼命扯锯:买?不买!不买?买!
时间到,我去上班,公婆和卖主继续在那里瞎扯淡。没想到一个钟头后,公公打来电话:“房子订了,1万块钱的订金交了。我先帮你们把钱借出来,过后你们慢慢还。”
马上我就成“负婆”了!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女儿,一听说买房,小心眼儿猛盘算,放学后拿一张纸回来给我看:
“妈,这是我跟同学们借的钱,这个是名单。有1元的,有2元的,一共是14.8元,你点点。一个月后还,1元的还2元,2元的还4元……”——典型的高利贷。
还有我侄女,在服装店打工,一个月才挣390块钱,一听我买了房,马上拿出存折,上面有精抠细攒的1000块钱:“姑姑,你先用,等有了钱再还我。”
一个朋友,平时对我好着呢:“老闫,什么时候用钱就说话,多的没有,1万块钱咱还拿得出来。”等我充满信心地打电话,她却说:“哎呀,真是对不起,我只能给你3000块……”3000块钱送过来的第三天,电话铃响,她在那一端使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儿事,急需这3000块钱……”
这不算啥,无非一个“朋友”罢了。我纳闷的是公公婆婆的激情燃烧。真的,我都纳闷三回了。
1994年买第一套房,他们是挑大梁的,我们拉偏套,只象征性地出了一点钱;2002年买第二套房,虽然换了我们挑大梁,但他们却给贴付了近5万;到现在买第三套房,虽说绝大部分借款都压在我们肩上,但是,他们连悯房带买家具,也贴付了近7万块钱。两个人挣钱都不多,平时青菜豆腐汤,一到买房就这样,这是为什么?
能为什么呢?父母深恩,恨不得把自己敲骨吸髓,并不把已到中年的儿女当大人,一心想展开翅膀,亲自庇荫。而且,我还能想象得到二老脑海中的景象:亲戚来了,朋友来了,个个进门就啧啧惊叹:“好大!好漂亮!老张,还是你有钱!”于是公公就得意而谦抑地笑:“哪里哪里……”这大概是几乎所有北方人的激情与诗意所在吧,哪怕是借钱呢,也要在自家的大碗里盛满红烧肉,耀一耀街坊四邻的眼。公公每天的工作就是骑辆小三轮跑市场,跑完灯饰市场跟家具市场,跑完家具市场,这个家,也就渐渐显出了模样:狮子一样的大沙发,新嫁娘才使得上的梳妆台和大衣柜,红粉鲜亮,给我这“半老徐娘”;头一次有了饭厅,再不用在客厅里盆盆碟碟摆战场;两个卫生间啊,每一个都洒满阳光!金晃晃的阳光背后,藏着一个凭我这张工资卡多少年也填不满的黑洞。
春暖花开日,弃旧迎新时。欲望、虚荣、一点点的实用主义做支撑,一个农村小丫头,就这样一步步沦为城市房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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