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活人重建死者的生活

历史是由活着的人和为了活着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所以，它是由能思考的、痛苦的、有活动能力的人找到探索过去的现实利益而产生出来的。对声誉和光荣一直流传到现在的一位祖先的研究，对使那个城市诞生和昌盛的种种美德的颂扬，对由于神的意旨或由于人的错误致使城市迅速趋于毁灭的那些不幸者的记叙、集体的回忆和个人的记忆一样，都从虚构、神话或传说开始，然后艰难地开辟出一条通向真实的道路来。如果清新的印象不会欺罔我们，那么忠实的回忆却不是早期人的美德。

不管我们的学问有多么大的缺陷，由于历史科学的这些收获，我们的文明在历史上第一次构成了大部分已死的文明的图景。我们的文明是属于它自己的时代的，是死文明中的活文明，是意识到它的独特性和它的脆弱性的。的确，没有一个历史学家今天能够做到掌握全部已经积累起来的材料。历史科学的胜利正导致着专家们的胜利。历史的单一性正消失在学科的多样性中。每个个学科，限于时代的一个片段或已经消亡的社会的一个部门。可是这种分散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它是科学的失败，毋宁说是科学的贡献。自然科学也是这样进展的。通晓百科的时代业已过去，每一个人顺应它的限制。无论如何，由于多少世代的持久的好奇心，使已经化为乌有、但还部分地留存在文物和著述中的过去，逐渐地在其确切的范围里及其无限变化的背景里重新构建起来。

历史蜕皮再是曾经存在过的东西的完全的再现，正像物理学并不是自然的再现一样。在这两种场合，都从没有加工的材料出发，通过智力的作用，勾画出一个可理解的世界来。但是，如果历史科学像物理学那样是一种重建的话，那么，这完全是一种不同类型的重建。物理学的最后目标，是构成一个体系化规律的——有可能从某些规律推演出另一些规律来的——总体。历史的最后目标，是构建一种人们将绝不会第二次看到的事件的独特序列——人类的多种社会和文化的变异。物理学着眼于规律，历史科学致力于特殊。

没有一门科学能够研究全部实在，每一门科学都有自己的选择方式，都致力于找出那些值得加以说明的东西或有助于说明那曾值得加以说明的东西。历史知识考虑的事件是同价值有关的事件，而这种价值是由历史的角色或目击者——观众所确认了的。按照马克斯.韦伯所赋予这个概念的简单的词义，大致相当于“利益中心”概念。我们研究过去的同我们在利害关系的东西。历史的选择是以现在向过去提出的问题为指导的。人们对业已消逝的文明所形成的形象的更新，是和那些有启发意义的问题的变化相关联的。

由于选择，这种更新就更加深入。应该了解，更新不是走了开头的一步就已民一劳永逸地完成的，而是历史工作的一个继续不断的方向。选择并不在于如何去注意或忽略这样或那样的事实，它是构建事实、选定概念、组成整体，把事件或时间安排在配景之内的一种决定性的方式。每一个社会有它的历史，历史的记叙随着社会本身的变化而变化。这个过去只有当它不再有未来的时候才能最终地固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