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姊妹
- 健康教育
2022-04-27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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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之间的友谊是豪旷而世故、充满棱角,宜粗不宜细。男人友谊中只有死党,没有可倾诉的密友。男人的心里在话大都和着酒和烟吞入自己肚中。
女人的友情是细腻缜密的,需要无尽无上止“碎屑”的私房话为营养,以敏感的心里传达关爱。因而一旦友谊破裂,最好的朋友往往成为杀伤力最大的定时炸弹。现今社会节奏加速,竞争白热化,当连爱情沦为“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之时,女人间的友谊期,也大大缩短了。不禁忆起上海老派女人之间一种称为“小姊妹”的情谊。“小姊妹”不同于小姐妹,称为姐妹应是有血缘,姊妹则更着重一种无意的亲密关系。
女人间互称为小姊妹的那份友情,大多是在无忧的闺阁中,在弄堂后门口那褪色的岁月中,在那蝉声不断的夏夜,并肩并坐滔滔不绝的交谈中。友情的种子就是这样播下……好多年之后,女人在历尽心碎百劫或看透繁花锦簇后,蓦然回首,才发觉身后只有这一株小时播下的种子,仍吐绽着郁郁芳香。尽管小姊妹们早已失散在天涯各方,但那份留在心底的情谊仍是那样纯净清澈,涓滴长流,如一匹柔顺光洁的白绢,不带染半缕尘埃……
“我从前有个小姊妹……”垂垂老矣的她向后辈回忆着。“小姊妹”,多么市井俗气的称谓!时尚美眉们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老太太没进过学校,也没进过公司写字间,哪有“同学”“同事”之说?就算早年进纱厂做生活,互相也是姊妹相称。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外乡客地受尽委屈困郁只能相拥而泣之际结下的友谊,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根本是“同事”“同学”,甚至“女朋友”这些现代言语所不足形容的。
“小姊妹”的交往,首先是很中国的,起码是很老派的,然后是忘我的。老派上海女人少社交,从前交通没现今方便,电话也不普及,小姊妹往往就是邻弄堂年龄相仿女孩子,因为最初一个偶尔相遇的目光而绽开的微笑,上海话叫“投缘”,姊妹情深就这样开始了。小姊妹两家大人通常是有交往的,因而造就了小姊妹互相交往的机会。小姊妹家有家规且各自都揽着不轻松的家务,见一番面不容易,那憋了几日的知心话经过精简、浓缩、发酵,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夏日往往是小姊妹之情趋向成熟深度的季节。夏日天光长,张罗好一家人晚餐,洗刷好碗筷,天还没有暗下来。洗好澡抽象上一身花布衫裤,洒上几滴花露水,拿着把蒲扇,用绢着包好一包香瓜子之类,就去找小姊妹乘凉了。那份期待的喜悦,竟有点“私定终身后花园”的忐忑和甜蜜。
上海旧式女人极少与异性有单独交往的机会,那少女朦胧的初恋之感,她们通常是在与贴心小姊妹交往中体会到的:一样的兴奋,一样的充满盼望,一样的会妒嫉担心她有比自己更密切的小姊妹,也是一样的纯洁无暇。毕竟父母同胞手足都是上天给的:她别无选择;惟有这小姊妹,是她按自己心思自由选择的。虽然不能自由选择夫婿,但可以自由拥有这样一个无话不说的知己,她已十分感恩。
小姊妹犹如越剧中女身反串的小生和花旦,情义花治,是戏梦人生的最佳演义,却又因其为女儿身反串而平添几分秀雅,剔除了男女之交无法避免的世俗之情。那种少女时代的梦幻,甜美的向往,心愿,多情……被细细焙成一盅清茶般恬淡的小姊妹情,永世难忘。60年代谢芳、曹银娣一部《舞台姐妹》电影,道尽那份姊妹情,那遇人不淑、行差踏错而造成半世遗憾的妹妹,埋名隐姓、隐居乡间,也只有她旧日小姊妹才会千方百计找到她,接她回上海重展鸿图。
“我老早一个小姊妹……”当老人悠悠提起一个小姊妹,她眷恋的更是那段被浓缩其中的少女情怀。哪怕由于战乱、迁居、出嫁,她们分开了——旧式女人大多没有文化不会书信来往,再加旧式家庭规矩重重,女人在老人家没有地位,一般出了嫁的女子与娘家人也关系疏远,至于闺阁时的小姊妹,更是没有去她夫家访候她的先例,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一顶花轿将她抬走,从此音讯茫茫……但那份小姊妹情谊,她们会永远永远记得。
小姊妹不同新式女朋友,小姊妹的天空是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小姊妹和女朋友,一样情怀,两般风情。那亲得的绣花图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替自己的小姊妹一式一样描一只;上街看到一匹中意的花洋布,必要叫来小姊妹一起核估过比划过,才放心剪下;那远洋行船的表哥捎来几对新颖的赛璐珞发夹,必会想着留一对给自己小姊妹,然后绝好日子一起夹出来。因为只有自己小姊妹懂得,她对那位表哥的暗暗倾慕和思念,她会真心与她一起分享表哥向她传递的这个信息。
闺中小姊妹喜欢留一样的发式,描一样的鞋样,剪一式一样的花洋布旗袍,当今女人最尴尬的“撞衫”(在同一社交场合穿一样款式的衣服),在她们是想也想不到,她们为如此投契而欣慰。那里没有电讯磁卡没有煲电话粥,她们惟有用这种十分小家子的举止,表达一份拥有对方的欢愉。
旧时那出嫁后的小姊妹惟一可以相聚的机会,是两个娘家共同拥有的一个老新的寿诞和出殡。在众多三姑六婆七姨妈的亲友中,她们互相认出了对方后那种重逢的百般滋味,比初恋情人的重逢,更显得回肠百转。事实上,一个要好的小姊妹所付出的关怀,与对她爱得至深的那个男人能表达的,无法比拟。
胡姐是笔者旧时一位长辈的陪嫁女佣,16岁时跟着小姐一起到小姐的夫家,是小姐在夫家惟一的娘家亲人。虽说小姐的称谓由少奶奶到太太到好婆阿娘变化着,她只是几十年不变一声“五小姐”叫到老太太归天。小姐由妙龄少女变成少妇,中年守寡,受尽夫家欺侮妯娌冷语,有心想回娘家,兄嫂又态度暧昧,日夜陪伴在侧开解劝慰的,就只有胡姐。“文革”中小姐被斗被游街,胡姐自动陪斗陪游街,与她一起分担劫难。小姐没有经济收入,胡姐外出做保姆养小姐,这在当时,是一个多么令人感动的伟大举止!
宋庆龄与女佣李姐的关系倒也可以归为小姊妹情谊。出身金枝玉叶,见尽人世繁华,有一代国母之称的宋庆龄,晚年与李姐相伴相依。李姐是宋庆龄与娘家惟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在月凉如水的夜晚,远离她一生最爱的家人的宋庆龄,隐然牵动了思念之弦,能在一边劝慰,与之一起讲些旧时宋家老话以解思情的想来也就只有李姐。难怪李姐去世,宋庆龄悲伤欲绝,并将其葬在宋家陵园内,内中的情谊,化作了永恒的相伴。
说到姊妹情,南国女儿似更激烈更坚定。南国有自梳女,即为自己梳起发辫盘髻终身不嫁。这需要有一份自食其力的意志。自梳女多终生做女佣,打“住家工”,不做“钟点工”。几个小姊妹女佣会合资在外面或租或买一间房,逢过年大节,相约在此相聚,俗称姑婆屋,供将来年老丧失劳动力养老。自梳女姊妹中有成文的契约,年轻姊妹有向失却劳动力的自梳姊妹尽养老送终的义务……这是一种多么豪迈的姊妹情,以小女子之身尽大丈夫之责,是海派姊妹情所望尘莫及的。
海派小姊妹情出于中国传统的菁华,盛长在华洋杂处的上海小街小坊小弄的民生中,那是旧式上海女子沉闷生活中一缕华彩旋律,有时放逸得像淙淙的清泉,有时凝结成涧底一颗斑斓的雨花石,这种姊妹情深,多生在劫难的旧时代。
今日,随着女性的日益独立和文化程度的提高,自我价值的提升,活动空间的扩展,小姊妹式的这种完全封闭的、排外的、静止的友情,最终被历史所淘汰,遗下来的,只是一幅两个手挽手头挨头倚在一起的,一样服饰一样发芽的民国时代装束的女人的工笔画——双妹牌花露水商标。双妹牌花露水的味道很艳俗,但很街坊,很亲和,自有一种小家气的妩媚和风情;同样的,小姊妹听上去老土俗气,自有一种我们久违了的暖腻世情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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